温若虚发僵的脑子给眼前一幕吓得一激灵。陈鹿久也吓得往后一退, 满目不可思议。
她慢慢才回过神……
甄明薛早就已经死了。
那……他们刚才听到的声音是谁的?
后知后觉害怕起来,要是刚才他们跟着出去,姜遗光没拉住他们……他们现在,会不会也和甄明薛一样, 成为这冰冷河底下的一具行尸?
想想就叫他们心底发寒。
姜遗光一直在旁边, 静静地看着他们。等这两人倒回来, 看样子缓过神了。他浮上去,脸从倾斜房间顶端的一角露出口鼻,言简意赅道:“仓库在下面, 锁住,我打不开。一起去。”
他已经冻得都快失去知觉了。
其实他本来也想上去,按照他的计划,憋足一口气并带上几个在其他房间里找到的空瓶子,完全足够他浮上水面。
可等他出去后就发现自己失策了。
沉船外, 环着一圈水中行走的行尸。
神态安详,闭目,面带浅浅微笑。一切和生前没什么两样,甚至这些死人的脸色比自己这个活人还要好些。
但姜遗光不敢试探, 自己要是出去了, 这些看上去安详的行尸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。而且他察觉到这些行尸有股奇特的诱惑力,越靠近, 心中杂念越少,近乎心无旁骛了,只想加入它们的队伍中。
姜遗光怀疑, 这船中有某种能迷惑人心的事物, 但他还没搞清楚是什么。
是水流?灯光?藏在船中的石像?还是沉船本身?亦或者是他不曾察觉到踪迹的某种危险?
碍于在水下不便说话,这种事他就没告诉他们了。反正他们经历过刚才的事也该察觉到, 要是这都没发现,那他才该怀疑为什么这两人能活到现在。
温若虚与陈鹿久皆浮上房间一角,换口气憋足了,重新浸入水中,他们都没说话,只比了个手势,表示他们明白。
姜遗光再次找到机会说话。
“石像可能……在底下……我们,只有一次机会。”
温若虚和陈鹿久都凝重地点点头,陈鹿久更是狠狠掐自己一把,不让自己被冰冷麻痹。
两人学着姜遗光,将找到的瓷瓶在空隙出塞上盖子,随手撕下布料做包裹装好背在后腰。
肺里攒一口气,口里憋一口气,软皮管里蓄积一口气,这几个小瓷瓶又是一口气。现在,端看他们能不能凭借短暂的水下时间找到石像了。
以姜遗光为首,三人依次从窗口游出。
方才姜遗光算是冒死试探了一回,发现拿走蜡烛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后,才把许多房间的蜡烛都放在一间屋里。
他现在还不明白水下为什么能点着蜡烛,但能用来取暖,姜遗光也顾不了太多。
从这间房一离开,更加冰冷的寒意柔和冷冽地裹缠上来,看过明亮的灯火后再看其他地方,就像从阳光底下瞬间到了晚上。
陈鹿久看不太清楚,只能顺着姜遗光拉自己手腕上绳子的力道不断向下游……
向下……
再往下……
钻入甲板上打开的一扇门,向下看,底下是深不见底黑洞洞的狭窄井。
温若虚差点以为这船中还凿了井?反应过来才知道这是倒竖的封住的走廊。
再细看,能发现侧边看起来是井壁的墙其实是从上到下分布的一排房间。因为船只竖起,一排房间也变成了一列。有不少门都打开了。
陈鹿久迟疑着,不知要不要进去。
她从这里感觉到了危险。
水下的世界远比她想象的危险得多。她以为自己能忍住,以为她在世上已经没有多少害怕的东西。
可她错了。
水底的黑暗,能把一切光和声音都吞噬进去。她下来的时间其实没有很久,可她已经快要崩溃了,要不是遇到了这艘亮着灯的沉船,她可能真的会疯掉。
所以现在她对进去这条走廊十分抵触。
说是走廊,可越往下越黑。谁知道走廊尽头有什么?
她……她不想再面对一次把整个人完全包裹进去的黑暗了,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。那让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。她就好像死了一样,亡魂无知无觉地漂浮游荡。
她犹豫着,姜遗光和温若虚已经进去了。
陈鹿久望望头顶几尺见方的光亮,又看看底下如渊黑暗,一咬牙,跟了上去。
水深处继续往下潜其实对人伤害很大,他们早就下潜得难受了,不光是憋住气,还有来自水的挤压。就算入镜人身体异于常人也有些受不了。
温若虚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坚持下来的。
三人在一片漆黑中,来到了一扇更加黑暗的大门前。
大门本该分隔开走廊左右,如今却变成上半下半切分的类似地窖大门。
那扇门打开了一条缝,好像在邀请他们进去。
就着上方泄下的微弱的光,陈鹿久敏锐地察觉到姜遗光眼神有些不对。她没有放在心上,而是分出更多心神关注门后。
门缝后的黑暗让她十分不安。
那里会有什么?
姜遗光说石像在库房里,这下面就是库房吧?
陈鹿久仿佛看到了四十多年前的情形。
巡抚捕到一只鲛人,拥有惊人的雌雄莫辨的美貌,从上身辨不出男女,下身则是布满美丽的鳞片的鱼尾,能说人言。巡抚以为奇货可居,将其精心关在船舱下的库房中,准备进献给陛下。
鲛人日日哭泣,无人同情。
只有一位刘先生日日来看它,同它说话,给它带吃食。鲛人不吃人的饭菜,他便捉来活鱼供其服食。
不知从哪天起,它不再哭泣,虽常常开口,却不闻其声,神情陶醉怀念。
刘先生说,它这是在唱歌。
鲛人唱歌是不会被人听见的,只有亡魂和同族才能听见鲛人的歌声。
刘先生还说……
他还说……
不对……等等!她怎么会知道这些?
陈鹿久猛抬起头!
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漂浮在了一间笼子前,往四周望去,是一间很大的房间,亮着光,也不知光从什么地方来的,却叫她看清了房间里的情形。
船只颠倒后,墙壁和地板调了个个儿。本是嵌在地板上的笼子变成镶在“墙”上。笼子底还用砖石修了一圈三尺多高的水池,现在这圈水池壁也变成连接笼子底和“墙壁”。
笼子门倒是打开着,里面没有人,乍一看空荡荡的。
也是,就算这是关着鲛人的地方,鲛人也早就趁当初天灾逃走了吧?天灾说不定就是鲛人的报复。
姜遗光和温若虚就在她身边。
他们愣愣的,没有动静,似乎思绪已经飘远了,可能和她刚才的状态一样,都陷入了某种玄妙不可言的境界。
但刚才那种状态陈鹿久却不想再来一遍了,就跟傻了一样,什么都反应不过来。
她急地游过去一拉姜遗光,他还是没有表情。再扯一扯温若虚,他倒是回神了,就跟做噩梦的时候猛地醒来一样一蹬腿,慌得四处察看,憋在软管里的一口气差点就吸了进去。
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,跟着一起扯动姜遗光。
姜遗光还是没有反应。
两人都急了。
陈鹿久扯扯温若虚,一指笼子。温若虚顺着指尖看过去,瞪大了眼睛。
笼子里……
一尊臂长的石像静静躺在笼子底,和石砖砌成的水池底几乎融为一色。若非陈鹿久目力出众,恐怕一时也找不到在何处。
此时陈鹿久的肩头渗出血迹,伤口只是简单包扎过,如今又崩开了。陈鹿久强压着,还是露出痛苦的神情。
情况紧急,温若虚顾不得多想,双臂一展游过去,钻进笼子里,一回身,拿到了石像。
他来不及看清石像的样子,扭过头就想叫陈鹿久知道。
孰料,不远处的陈鹿久却露出惊恐的神色。
她不断比划,向他伸出手,示意他把石像丢出来——
他从来没看见冷静的陈鹿久露出如此恐惧神情,下意识就将石像扔了出来。
一只更加苍白的手,在陈鹿久之前握住了石像。
是姜遗光。
他不知什么时候清醒了过来,冷静地看着陈鹿久的谋划。也可能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陷入过幻觉。
与此同时,铁笼栏门狠狠地关上!
力道之大,周身水漪一圈圈散开,铁门敲击尖酸的声音通过流水传入三人耳中。
温若虚人都傻了,拼命晃动笼门也无济于事,他又求救地向两人,水下不能说话,只能不断以眼神示意,以手势请求二人。
姜遗光拿着石像,陈鹿久不敢和他抢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试着打开笼子,用力拽了几下没拽开。
他摇摇头,向上浮去。
陈鹿久摊手,露出爱莫能助之色,同样跟着向上浮去。
温若虚神情一点点变得绝望。
水池壁底,一只手抓住了他。
在消失前,笼中人的眼神一点点由惊恐变得怨毒。
脸贴住笼子栏杆,两只眼睛向上翻,死死地盯着往上游走的两人。
即便他们消失在黑暗中,那双眼睛也没有合上。
……死不瞑目地望着他们。
更新于 2024-11-14 19:12
A+
A-